姓名: Lena

年龄: 32

城市: 柏林

艺术家网站   http://vongoedeke.com/

Q. 请自我介绍一下？

A: 我叫Lena Von Gödeke. 至少那是我几年前给自己起的名字。那不是我的真名，但这并不重要。这是我家族里的一个姓，我不过是重新启用了它。现在它就是我的名字了。

Q: 为什么你想要改名字？

A: 一开始的时候，我不想要我的私人生活和我的艺术家生活之间有什么联系。当然这样的想法挺蠢的。因为两者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完全是一体的。但是我需要先有一个名字来对我的生活获得一些控制。

Q: 你觉得通过改名字，你的生活也发生改变了吗？

A: 是的。因为通过改名，我获得了很多反馈。对人们来说，这似乎是我作为艺术家的开始。有很多欧洲艺术家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这有点像是你转换了一个开关，接着所有的事情就都开始发生改变了。

Q: 所以你改名的那一刻也是你决定要成为艺术家的开始吗？

A: 没有。我是再次决定要成为艺术家的。我是说，我学习的是艺术，所以那是我第一次决定想要成为一名艺术家。后来我学习了艺术，然后我发现，哦，这和我想象的可完全不一样。我真的还想当一名艺术家吗？好吧，我确实还是想当一名艺术家。这才是一切开始发生的时候。而那已经差不多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了。 

Q: 你最初认为的艺术是什么样的？后来又是怎么发现它和你的想象不同的？

A: 我一开始挺理想化的。艺术嘛，你只要做作品就是艺术家。这就是你要做的。但是我并不知道在这周围还有那么多其他的事需要去操心。这挺幼稚的。我真是蠢到认为艺术家就只要关心作品的想法什么的就够了。当然，理想来说应该是那样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你还得挣钱，需要建立人际关系。我说的这些都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但是这些当时对我来说却是第一次接触。所以就是这么一个过程。然后我决定重新开始。结果我发现自己对于这些事还挺在行的。

Q: 哪些事？

A: 创作和创作以外的事。尽管其中那些建立人脉，市场和经济方面的问题我以前从没接触过。但是我觉得我把握地还不错。尽管从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做。

Q: 让我们来聊一聊你的作品吧。你创作什么样的作品？

A: 我一开始的时候画画，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不画了。现在我专注于创作与古老的技术有关的作品。手工艺，工艺和艺术。我试图把这些技术转换成当代的东西。但这并不是我做的唯一的事。这只是一个开始。起点是物质和技术，然后我用它们来讨论我无法理解的有关科学的问题。我没有科学的脑子，也从没学习过科学。但是我有一个关于科学是什么的抽象的感觉。通过创作，我可以重新建构它。或是把它转换成我能理解的东西。比如，我在这个展览中所展示的作品。它是我用3D软件搭建的景观。我在电脑上搭建了它，它本来是没有实体，没有重量的。然后我把它变成了一个物体。这样你就可以触摸和感知它。这是非常微妙的过程。

而那些“后网络”，“后数码”什么的，那些到底应该是什么呀，请问。我真的感受不到其中美学或是本质的部分。我觉得对于艺术作品，你还是需要去感受它，即使你是通过观看去感受，或是盯着它看很长时间来感受。但是如果你只是站在一个屏幕前面的话，你是很难去感觉到它的。

Q: 你刚才讲到“把古老的手艺当代化”。对你来说，“当代”意味着什么？

A: 这个问题挺难回答的。什么是当代？这是个老问题，但我并没有答案。对我来说，当代意味着你需要活在未来，而不是当下和现在。你需要更进一步。因为要理解当代到底意味着什么，你需要从未来往回看才能看清楚。这听上去很奇怪不是吗？

Q: 你从哪里获取灵感？听上去你很紧跟目前在流行什么。这是你艺术实践的一部分吗？为了要活在未来，为了够当代，你需要密切关注外面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A: 没错，当然我应该要紧跟所有在发生的事，但那也是不可能的。信息太多了。为了不让自己不堪重负，我只读那些我感兴趣的内容。只关心那些我真正关心的事。而这已经是很多信息需要去消化了，也应该是足够的内容去展开工作了。我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非常重要的一项品质之一在于，艺术家应该像一个天线和信号接收器，你可以感知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可能你感知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你没法命名它，也无法书写它，因为还没有可以描述它的语言。喔，这听上去好装逼的样子。

Q: 没有啊，这样的比喻非常美好！理论是你开始创作的起点吗？

A: 你没法无中生有地发明些什么。我觉得那种觉得艺术家可以凭空创造些什么的想法是非常过时的，而且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总是会被别的事启发而产生灵感和想法。我们现在活在21世纪，似乎当我们开始思考某件事的时候，我们是从200年前人们已经获得的信息和知识开始。我们不是生来就已经掌握了这些知识。但是它们是已经存在并且可以获得的。这非常棒，因为我可以通过阅读来获得知识。而不用去重复之前的艺术家已经走过的所有路。

Q: 你觉得你自己和你的创作属于这里的某种潮流或圈子吗？

A: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并不知道现在的潮流是什么。或者说，有些东西你不断重复地看到，然后你都觉得无聊了。再然后你就对它们视而不见了，或者是你根本不在乎了。所以，我希望我并不属于某种潮流。因为那意味着我很快就会变得无聊了，我自己也会觉得无聊。当然，如果要赚钱或是成功，也许成为某种流行的一部分是件好事。这是真的。但是那不应该是目标，完全不是。否则的话我就应该重新开始画画或是做些别的什么。

Q: 这是你放弃了绘画的原因吗？

A: 没有。我放弃绘画因为我的教授总是说“女性不会画画”。所以当然我画了很多画试图证明他是错的。但是我失败了。所以我就停止画画了。我真的对画画不在行。

Q: 你在这里有一群艺术家的朋友经常聚在一起讨论艺术方面的问题或是互相的作品吗？

A: 是的。但是我搬来这里的时间不长，才大概10个月。所以我还在不断地认识很多新的人。我也在试着和人们保持联系。我有一个大概4-5个人左右的朋友圈可以一起讨论艺术。但是他们每个人的观点都很不同，创作也完全不一样。所以会很难和他们同时进行讨论。

Q: 你觉得搬来柏林以后，你的创作或是思考艺术的方式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A: 我的作品发生了变化，但是它一直都在变。而我并不确定这是否和城市有关，或是和我所在的地点有关。我并不这么觉得。

Q: 你能向我介绍一下你的作品所在的这个展览空间吗？

A: 我明年1月份开始会加入运营这个空间的艺术家组织，所以我现在也只能讲一下我的印象。据我所了解的，这个空间是由14名艺术家一起运营的。他们一起合作分工，以非常专业的方式在工作。你可以从这里的每一个细节中看出来。比如他们如何设计邀请函，如何安排规划每一个细节。而且你可以看到他们都在很认真地做事，这并不常见。

他们一共有14个人，每个人出一小部分钱，这样加起来一起，他们就可以支付房租。而剩下的，就是每个人做他们自己最擅长的事。我想这就是有效完成工作的方法吧。有的人擅长平面设计，有的人擅长组织安排展览。他们每年都会做很多展览，这里面的艺术家每年每人有机会做两个展览。这意味着每两周就会有一个新的展览。而他们到底展什么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也就是说，你可以展自己的作品，也可以邀请你的朋友来做展览。你要展什么都行。组织里的其他艺术家不会有任何异议。没人会指指点点，抱怨或怎么样。至少，计划是这样的。我觉得这可能是运营这样的艺术家项目空间唯一的方式，否则你就会变成一个画廊或是别的什么。项目空间意味着你在做的是艺术项目，而这应该总是充满实验性的。

Q:  关于艺术家运营的空间，为什么艺术家要运营这类的空间？他们的目标和目的是什么？

A: 这是很自然的情况。因为艺术家想要展示自己的作品。而且你也想要支持其他的艺术家。那你还能做什么呢？你不能完全依赖画廊。那样糟糕透了。画廊的工作做的很棒，但那只是一份工作，而且他们关心的是市场。除非你能找到一个非常非常好的画廊主，能够完全支持你想要做的作品。但是这样的画廊并不多。除非你能找到他们中的某一个，否则你就需要自己去创造展览空间和机会。你还能做什么呢？你当然也有可能被邀请参加群展一类的，但这样你整个的艺术实践就变成了等待和社交，积累人脉。等待，社交以及做作品。然后你就会非常依赖这些东西。你会依赖于你的社交网络，依赖于其他人的善意等等。所以，能自己做掌握主动权总是更好些。

Q: 所以艺术家运营的空间，一方面是为了艺术家能够有一个聚集和互相支持的社群，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创造展览的机会？但是你会觉得这样的方式对于艺术家来说只是暂时性的吗？

A: 我觉得是的。有很多项目空间后来都变成了画廊，非常有名和优秀的画廊。比如汉堡的Produzenten画廊，我觉得那是最重要的，也是第一个从艺术家项目空间变成著名画廊的例子。艺术家项目空间变成画廊当然很棒，但是接着你就要投入很多精力进去。然后你会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画廊主。我是说，你本来是想当艺术家的不是吗？所以那可能只是一个临时的状态。这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对我来说，当我明年一月份开始的时候，我觉得那会是很好的机会，通过一个空间去认识很多人。交流，尝试，实验，否则我可能没法做这些事。我觉得这些对艺术家的成长和发展来说会很重要。

Q: 我看到在这个艺术空间的网站上说，这个空间是自我组织的，听上去是以非常民主的方式在工作。一群艺术家一起做决定。但是在实际情况中，那么多人一起讨论做决定并能把事情实行好，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A: 我不知道这个艺术家小组怎么样。因为我是最近才刚刚认识了他们中的其中一些人。所以我不知道这里的状况如何，或是真的有我想象地那么好。所以我也只是猜测。但是以我自己的经验来说，要么你碰到一些人，并能一拍即合马上开始一起工作，你就是能感觉到。或者过了一个礼拜后，你意识到你们应该是没法一起工作的。所以对这个组织来说，应该就是这一伙人找到了能在一起工作的感觉吧。

Q: 对了，你上次谈到的关于这个展览空间的运营艺术家推荐机制是怎么运作的？

A: 就是每当有人离开这个团队的时候，团队的其他成员就可以推荐其他艺术家加入。这样他们就会有5-10个候选人。然后，团队成员会根据候选艺术家的作品来决定，并选出其中一位加入。所以我很荣幸能被他们选中。

Q: 他们只是看你的作品，还是说他们也会考量你是否有其他一些技能，例如组织能力等，可以在这个空间的运营中被用得到的？

A: 应该是这样吧。但是他们中大多数人基本上都不认识我，只有邀请我参加展览的女孩认识我。而我们也不过是一个礼拜前刚认识。我们见过一次，并且有过很好的谈话。从那之后，他们说，至少你可以试一试。我觉得你很快就会能看出来大家是否能一起合作。

Q: 这整个的工作体系和方式对我来说都是很新鲜的，真的非常有意思。是谁发明了这样的方式？这已经存在很久了吗？还是最近才在柏林开始兴起的新现象？

A: 我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说，这真的很自然。因为，为什么不大家一起工作呢？

Q: 这很理想，但是在现实情况下，好像……我不太确定。

A: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因为我只知道我的现实。我很幸运地在一个艺术院校学习过。在那里，这样的艺术家一起合作展开工作的方式真的很常见。不过我也见过其他的艺术院校是完全相反的情况，他们从来不会分享或是互相帮忙什么的。但是对我来说，合作是非常自然的。而且我觉得这也是很当代的。你需要分享，需要联合大家的技能。因为作为个体，你无法独自解决所有的问题。那太难了。太多信息，太多挑战。而且我成长所受的教育也没有告诉我就只管自己。

Q: 这对我来说非常激动人心。关于艺术的非盈利性，以及人们还想要为了纯粹的艺术本身去做事和做展览。

A: 当然，当你做一个展览的时候，有一部分你是为了纯粹的艺术。但是当然你也想要展示，你也想要有客户。

Q: 所以，艺术家们在项目空间里也会销售他们的作品吗？他们可以销售的吗？他们想要销售吗？

A: 我觉得是啊。每个人都想要作品能卖吧。不是吗？但是我觉得这样的情况在项目空间里并不常见。因为项目空间不是关于买卖的。而且那些会买艺术品的人，我不觉得他们会在项目空间里出现吧。

Q: 他们（藏家）不会来这里买吗？

A: 不会。说真的，我也不想要他们来这。不对，那也不是真话。当然，我会很高兴有人来这里，并且支持我们。但是当你所在的空间突然变成一个关于销售的的地方的时候，艺术也会随之改变。艺术家也会改变。我不想要把两者混在一起。但是说真的，支持我们吧！你不一定要买作品。你可以捐赠些什么，什么都行。项目空间不应该是关于买卖艺术作品的。

Q: 在这样的艺术家运营空间里需要有人总是在负责寻求赞助一类的工作吗？

A: 我不知道，希望如此（笑）。在柏林有一个给项目空间的奖项。每年他们颁奖给一个项目空间，会有很大一笔奖金。除此以外也有其他基金和赞助人什么的。我不知道这个空间是怎么做的。我会建议寻求一些基金。但是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变成一个只是在写奖金申请的艺术家，因为你会花太多时间在上面。

Q: 所以你的策略是什么？你知道，以后要在这里做一名艺术家，你需要能够经济独立地支持自己，对吧？所以如果你不想要成为一名只是申请奖金支持的艺术家……

A: 但是我就是啊（笑）。不过这很快就会结束了。因为大多数的艺术家奖金都限制申请人的年龄需要在35岁以下。而我现在已经32岁了。所以这是很有限的。大多数奖金都对年龄有限制。虽然我觉得这是很有问题的。艺术和年龄没有任何关系，你可以40岁才开始决定做一名艺术家。

Q: 那你觉得你要怎么办呢？

A: 我现在有点陷入危机了。因为我之前是真的很相信那一套学术和奖金系统的。但那并不是真实的。因为只要你拿到其中一个奖项，你就可以拿到其他的所有奖项。胜者一揽所有。对于年轻艺术家来说，这不会是一个好的系统。这听上去很悲观。我并不想说所有的奖助，所有对艺术家的支持都是这样的。那并不是真的。但是很多大的奖项都是那样的。他们只会选择那些已经成功的人罢了。

但是也有很好很好的人为艺术家提供小小的奖学金一类的。能拿到那些奖是很棒的，这样你就可以发展你的作品，寻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在从艺术院校毕业以后是很重要的实践。我很幸运，之前我拿到了一些这类奖金，所以我可以专注在我的作品。但是同时，你需要有更稳定的收入。所以时不时地我需要一份工作来保持冷静。看看不同的东西，和普通人聊聊天。我的意思是说，你当然总是可以想着理想化的，或是纯粹的艺术什么的。但是，你也需要真实的生活。如果那意味着卖一些东西给别人，或是一份工作，那你就去做。我觉得那是让人很放松的事。

Q: 你不担心另一份工作会占据你太多的精力吗？然后你就没有时间做你自己的作品了？

A: 如果是的话，说明那不是合适的工作。

Q: 你能想到哪些是合适的工作吗？

A: 我不知道，我有做过一些我真的很喜欢的工作，所以那些就是合适的工作。但我也知道可能有一天我会需要同时做5份工作。然后他们就会累垮我。我知道这样的情况会发生的。但是合适的工作……啊，我不知道，我觉得倒不是关于合适的工作，而是在理想的时间获得一份工作。我觉得那很重要。

我有过很多很棒的工作，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什么都能做。我可以卖席梦思，我知道有关巧克力的所有知识。所以我时不时地都能学到些东西。那也不错。

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在于，我建议每位艺术家都不时做些正常的工作。不过这听上去很糟糕，因为每位艺术家都已经在做。你不得不做。但是我不想要恨那些工作。或是害怕它。它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让我可以获得自由去做我生活里其他和艺术有关的事。就是这样。 

Q: 对于你的艺术生涯，你有一个目标吗？想要到达什么程度的成功？还是说你只想要活在当下，然后边做边看下一步该怎么走？

A: 我没法就等着有什么会发生，因为我真的不是一个放松的人。我以前有过目标。但是每次都不一样。发生的从来都是不我所期待的。这倒也没关系。所以我已经不再期待什么了。我只知道，不管怎么样，发生的都不太差。以后也会是这样，我很确定。我不知道现在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想要在余身都以某种方式继续创作艺术。要么我成为一个大艺术家；或者我就是一名艺术家，也许这样更好些；或者，我就只是一名家庭主妇，有足够的时间创作艺术。那也行。我唯一不想成为的就是变成一个只是为了钱而做事的人。或是生病太厉害。或是太老，太累，或是被耗尽。只要我的生活里还有艺术就行。我猜是这样吧。

2015年8月23日采访于柏林，Neukölln